谢风阴与林权真这一路上不是在拌嘴,就是在打架的路上,秦瑜刚开始还能再劝劝,这几日看得多了他索性想开了,这二人又打不死,何必非要他去白费口舌,还不如好好看看他们二人的杂耍。
谢风阴本想着用千里顺行符直接传到华阳城,奈何看了看请帖上的日子,明晃晃写着“初八”,现在去也没什么热闹可以凑的,恰逢此时林权真提议可以一边做祈愿一边赶过去,所谓闲着也是闲着……
于是在离萧山五六十里的小镇上,赫然蹲着俩乞丐,在他们不远处的茶棚中坐着位皱眉扶额,就差把“我不认识他们二人”刻脸上的青衫公子。
俩乞丐大约隔了个一丈远,一人沉默淡然地蹲在地上,另一个面色比锅底还黑,双手恨不得一拳砸死谁一般靠在墙边。
一位壮士迎面从旁边走过,他往二人身旁各丢了一枚铜钱,摇了摇头,直呼道:“唉……这天道,老子带着儿子一起讨生活,也是可怜……”
林权真此时恰好改变了面容,他现在与七八十岁的没什么区别,而反观靠墙那位只是换了张脸,除此之外没有装饰,此番场景落在不知情人眼中便是成了,七旬老爹带着他那不争气的小儿子出来乞讨,这小儿子还满脸写着“不耐、该死”的样子。
听到这话谢风阴当即就火了,整个胸膛起来又落下,又见林权真淡然地将那枚铜钱揣进口袋,这下更是觉得眼前发昏,最后在口齿间将满腔不悦咬了个粉碎才吐出一个“滚”字。
亏得壮士是个脾气好的,虽然自己个儿做了善事只得到一个“滚”,但好歹他知道那位老人今日可以拿钱去买个馒头果腹,就觉得也是值得的。他走到一旁的茶棚中,摸出两块钱要了碗凉茶,随即坐到离他不远的秦瑜身边,勾了勾手,“这位公子想来目光一直在那两乞丐身上,定然也是觉得他儿子脾气臭,老子可怜吧?”
秦瑜闻言笑而不语,“老子”可不可怜不知道,不过这“儿子”应该挺可怜,打也打不过林权真,骂了也没用,打输了还得陪着他一起做乞丐,还得被人指着鼻子骂“不懂事的儿子”,惨不忍睹啊……
待到壮士痛快饮下碗中凉茶,抬头还想对着面前公子说些什么时,却发觉刚刚坐着的人已经没了人影,连带着旁边的两个乞丐也一并消失。他放下碗,搓了搓双眼,站起身给了自己一耳光确定自己没做梦,正准备走时又在右手边上摸到一大袋沉甸甸的钱币,他像是后知后觉般大笑出声,“哈哈哈,我可以救我家娃娃了,谢谢!谢谢!”
谢风阴眼下已经换回自己的面容与衣衫,他见林权真一边走一边用手抚上耳垂,问道:“你把他们都隔绝不就行了,何必次次都这么麻烦!”
林权真耳边渐渐归于寂静,淡淡道:“嗯,隔绝完了,祈愿时便感觉不到谁的愿望更强烈,太麻烦,这样简单点。”
秦瑜走在二人身后,打趣道:“扮乞儿是何滋味啊,你二人啊……自家信徒要是知道了这事儿,怕是都要连夜收拾收拾跑了吧!?”
谢风阴斜了他一眼,“爱拜拜,不拜滚,谁稀得管他们作甚!?”
林权真考量片刻后,答道:“嗯……没有滋味。”
“……”好一阵沉默袭来,秦瑜这才接受了林权真这性子,摇了摇头,小声自语,“罢了罢了。”
三人漫无目的地闲逛着,时而跟着林权真接个委托,时而拉着做个路边乞丐,日子就在这消磨之中向前迈去。
在第六日半时,他们终于是走到离华阳城还有个三四十里路的地方喝茶歇脚,此地离着都城不远,落脚客也多了起来,三人扎在人堆里,却是格外惹眼的。
且不说谢风阴拿出的每件物件都价值不菲,而且同桌三人举止儒雅,连喝个茶也似在附庸风雅,看尽翠竹覆雪,抬手轻轻往嘴边送了口茶水,又接着与旁边之人闲聊,三人也不知都在说些什么。
兴致来了便只见同坐的青衣公子起身向着他们旁边那位姑娘走去,待到回来时,手里抱着一把七弦琴,他坐回原来的位置,拨琴弹奏着。这景落在别人眼中,简直像是周公赐的一场美梦,冬日里汗衫湿透的劳工也不自觉被三位神仙人吸引,此刻他的心格外安静,他已经为了家里的生计奔波了许久,方才路过这个小酒馆也只敢点一壶劣质烧酒配上一盘茴香豆,这是他细细计算后为数不多能抠出来给自己花的银钱。
琴声缓缓又漫漫,这小调他听不太懂,但听着听着便想到了他的家乡,那是他记忆中最为浓墨重彩的,可惜自己已经离开那儿很久了,久到如今回去也会落得个“笑问客从何处来”的地步。他往嘴里塞了个毛豆,难得仔细得尝出了味儿,今天的茴香好像比以往的浓烈许多,可明明这家小酒馆他吃过不止一次,倒是显得今日怪哉,他又觉得今日运气不错,回去干活时多了件与孩子吹嘘的趣事儿!
秦瑜见他们二人吃得差不多,他落下最后一调,收手将琴归还给旁边的姑娘,“多谢。”
坐在旁边的女子像是刚回神一般,木讷地接过,见秦瑜转身便要离去,忽地好奇问道:“公子这曲子,让我实在羞愧,我原以为你不过兴致来了随便玩玩,结果……我发现这是我一生也难以抵达的,请原谅我的偏见。”
秦瑜倒是没想这么多,他方才与谢风阴在一处闲聊,二人从天说到地、从人间说到上天庭,偏这时林权真一句话插进,他旁边的人就跟个炸了毛的猫似的,他也怕这人动手拆房子,只好随手借了把琴替谢风阴压火。
他平静地抬眼朝女子看去,随即淡笑道:“姑娘这琴想来也有十多年了,若是要我将心爱之物借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,尤其这人看上去没那么认真、珍视我的心爱之物,细细想想我也会生气。至于原谅……倒是言重了,在下并不觉得你有什么错,至于造诣……姑娘不过十八年华,大可后来居上。”
秦瑜说完就随着二人步伐一道迈出酒馆,他行在二人身后,就这样飘飘然看着被雪压弯的翠竹落在自己眼前,秦瑜轻轻一弹,白雪像受了惊吓一般全都掉在地上,“吱吱”几声音自竹节处传来,压弯的翠竹在卸下满身倦怠后,又重新爬上原有的高处。
“好姻缘”谢风阴哂笑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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