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东西齐了,客人请慢用。”
随着服务生的离开,安楚用了十几秒钟稳定心神,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:“阿温,有心情听听我的故事吗?”
“当然有,安叔叔请讲。”
“唉,不知道怎么的,今天特别有想要倾诉的欲望,就让你见笑了。我是在1977年来的这里,至今已经22年了。”
一句话说完,他的表情就有些严肃,接着,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,又显出痛苦的神色。
温知予心下暗叹:这是个有故事的人呐,也是,那个年代的人,有几个是一张白纸的,经历都很丰富。
他的好奇心并不强,修养也让他做不出问及别人痛苦秘密的事,这种秘密,往往触及灵魂,但别人自己主动说出来,他也不会拒绝收听。
接下来,基本就是安楚个人的倾诉时间。
“在我30岁以前,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到米国来。一切一切的起源,都来自于那场影响了我一生的g命。我家是书香世家,家境优渥,与人为善,可是,在那个特殊年代,属于成分不好的一类,即使散尽家财,依然遭遇到了不好的待遇,最终我父母没有挺过来,家中只剩下我和妻子两个人。”
“到了1977年,我们生存的环境有所好转,但还是没有体面的工作,只能扫大街。为了活得有尊严,我和妻子商量了一下,用家中仅存的小黄鱼换取了到米国的路径,想着等我在米国挣了钱,再将妻子接过来一家团聚。”
说到这里,安楚的眼中,两滴泪水流下。
温知予能感受到他的悲伤,但不知道要怎么安慰,这个时候,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,他只要做到聆听就好。
“我高看了自己的能力,以为能迅速的找到挣钱的门路,我小看了在米国求生的难度。刚来米国的那几年,我只能靠出卖体力挣钱,刷盘子、搬货物、开出租这些事,我都干过很长时间,勉强混个温饱,节余很少。后来,我找了个翻译的工作,生活才算稳定下来。再后来,我做起了小生意,日子慢慢好转,等我挣到了钱,有了积蓄,觉得可以给妻子过上优越的生活时,我回了国。”
说到这里,泪水更是顺着脸颊潺潺而下。
温知予依然默默无言,想要给他安慰,最终只是伸出手,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了安楚,静静的等他稳定情绪。
过了好久,安楚擦去泪水,继续说道:“我想将妻子接到米国,没想到,当我再次回到梁溪,却发现世事如烟,早已沧海桑田,我的家里,已经入住了别的人家。以前的邻居们说,妻子在我离开那一年就已过世,而且是一尸两命,我没想到,在我离开国内时,妻子竟然已经有了身孕。”
“啊?怎么会这样?”
温知予惊讶出声,虽然知道结果肯定不会好,但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,对这种人间惨事,他是欲听无能,聆听体验并不好。
“是呀,邻居们说,我妻子大着肚子还要扫马路,一直扫到小年夜,扫到快要生孩子。我做梦都没想到是这个后果,如果知道她已经怀孕,哪怕日子过得再难,我也不会到米国来。不然,也不会连她的后事怎么处理的,我都查不到。”
想起蕙质兰心的妻子,安楚不由低声哭泣起来。
温知予被他的表现吓了一跳,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,可看到周围有不少人看过来,只好强忍着想要逃离的冲动,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安楚。
1977年的时候,温知予的年纪还小,并没有直观的感受过那个时代的疯狂,对安楚所谓的苦难日子并没有直观的感受,只是道听途说过。
但是,即使无法感同身受,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态,温知予的心情也非常不好,年轻时丧妻丧子,人生惨事无过于此吧。
安楚接过纸巾擦着眼泪,又喃喃道:“我查不到,我想尽了办法都查不到。”
纸巾立刻被泪水浸湿,温知予再次抽出几张餐巾纸送给安楚,等他情绪稍微稳定,就疑惑的问道:“怎么会查不到呢?”
“那个年代,医院里的病例档案本就记录保管不全,g命时,我家老房子被收了,住在一个阁楼里,和那里的邻居们关系并不好,你也知道,那个年代,平时没人敢跟我们亲近。听当时的邻居们说,我妻子是在大年初二去的医院,去的时候他们都没看到,那天天很冷,又下着雪。而且,在处理后事时,邻居们都没参与。我想啊,妻子的不幸,肯定是因为天冷加上体弱,一个人撑着去的医院,又因为是在春节期间,时间上有些特殊,结果连档案都没有。后来,我查到了当时的急诊医生,没想到她年纪太大,我找到她家时,她已经去世多年。唉,我查了十五天时间,最终还是没有结果,只好遗憾离开。”
温知予听得真摇头:“安叔叔,节哀。这也不能全部怪你,谁也不能预料到这种意外。”
没办法,总要说些安慰人的话,虽然这些话说了基本没啥用。
“唉。是呀,我无法预料这个意外。我至今都无法想象,一个孕妇,在大冬天还要干重体力活,尤其是那个年代,普遍缺衣少食,营养缺乏,就这样长年吃不好、休息不好的情况下,又怎么能安然生下孩子!所以,即使我无法预料,但我也无法原谅自己。”
他脸上的痛苦清晰可见,颓败之下,脸色还有些狰狞。
接下来,两人都静静的没有说话,都在调整稳定自己的情绪,一直过了十分钟左右,安楚的表情才算平和下来。
“阿温,让你见笑了。”
“没有,别这么说,我能理解你对妻子的深厚感情,这是那个时代的悲哀和错误,这个责任不应该由您全部承担。”
“谢谢阿温。”
这句话说完,两人的情绪才算是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。
逝者已矣,生者如斯,日子总要过下去,温知予还是希望安楚能走出痛苦,于是小心的问道:“安叔叔,你现在重新成家了吗?”
叹了口气,安楚说:“在我知道妻子去世后第三年,我又成了家,不过现在可能要离了。”
哦,温知予不知道要再说什么了,这估计又是一段悲哀的故事。
“我的第二任妻子,也是华人,她和前夫是改开后第一批到米国留学的大学生,毕业后成为一家研究所的研究员。后来,她的前夫不幸出了车祸,留下她和一个儿子。她前夫家家境好,在国内有自己的产业。再过半年,男孩子将要大学毕业,他爷爷奶奶要求他回国继承家业,我现在的妻子也可以回国,依托前夫家的家业组建自己的实验室,为她儿子提供帮助。我妻子就和我商量,想要离婚跟着儿子回国。我们本来就是搭伙过日子,也没有孩子,我就答应了。不过,现在时间还没到,所以还没办理离婚手续。”
“难道必须离婚?她不能留下来?或者商量出两全其美的办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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