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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生点点头。
他们这里最常听到的精神创伤的例子，无非就是失去至亲与至爱。
四年前这个人刚刚来到这间医院求诊的时候，那状态真是差，根本无法在看着白色病床的情况下发出声音，就跟真正的哑巴一样，更别提说话了——甚至连一开始的问诊都不得不通过纸和笔进行。
而现在，即使面前放着一张白色的床，他也可以和普通人一样说话、交谈了。
“成年人毕竟是成年人，和小孩子不同，心理机制更健全也更完善，一旦发现原因是什么，就可以自己慢慢去克服它。”
“是，谢谢医生。”今天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复诊。对于这些年来院方提供的帮助，他由衷地感激。
“但是鉴于您已经有过两次病症复发的历史，将来难保没有第三次、第四次……所以长期性的治疗和巩固还是有必要的。”医生哗啦啦地翻阅了一阵他的档案，沉吟一句，“你在填写问卷的时候曾经提到过配，音——你说你以前和朋友们一起对戏、配音，对你克服病症帮助很大是吗？”
“……是。”虽然他已经回不去了，团队也渐渐散了。
祝且，里面还有他不想再联系的人。
然而医生并不知道内情，只知道作为一种治疗手段它是有效的，从临床心理学的角度出发值得再试一试。
“沈先生，您现在已经恢复得很好了，但应该还可以更进一步。不妨再接再厉，就当成一个业余爱好那样重新开始尝试配音如何？”
医生如是说。
+++++
沈雁从医院门口走出来，在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前稍稍停住片刻，回头再看一眼这栋灰色的建筑物。
这里见证了他这浑浑噩噩的四年，今天……也终于告一段落了。
原地徘徊并不能改变什么，只有前进可以。
他默默想着，轻轻迈出一步走下台阶，穿过屋檐下斜斜照过来的一片浅白的晨曦，朝公车站走去。
今年的春天姗姗来迟，四月过半，道路旁的一排柳树才刚刚抽出几簇嫩芽，也仍旧冻得半青不白。前两天气象台还特别提醒市民注意“倒春寒”，不少人早上出门时还要套上一件薄薄的羊毛衫。
每年这个时候，他所在的宠物医院都会接到许许多多患上季节性感冒的猫狗，其中大部分是因为过于年幼或者过于年迈而缺乏抵抗力，又碰上一些照顾不到位的饲主，于是就一下子病倒了。
他今天接待的第一位“患者”，是一只十五岁的白色波斯猫。
以猫的寿命来说，它已经是一位年近八旬的老爷爷了。这位猫爷爷的病历记录自前年起就写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病，去年还动过一次皮肤瘤手术，再加上肾功能严重衰退，几个月下来都是一副病怏快的样子。好不容易熬过了漫长的冬天，却抵挡不住春寒，这一次倒下去也许就无法再起来了。
猫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。妻子把猫送到医院后就一直哽咽不止，丈夫只能无奈地一边安慰一边向他征询治疗方案。
作为一名兽医，他当然会尽心尽力去治疗他的“患者”。
但有时候，猫咪一旦到了这种岁数，即使是再好的医术、再好的药物也无力回天——
“上呼吸道的炎症没有及时发现，现在已经升级到肺炎。虽然可以用药物控制，但它年纪太大了，而且肾脏的排毒能力很差，过度用药反而有可能加重它的生理负担。”他用手轻轻抚摸钢桌上浑身乏力、一动不动的波斯猫，低声道，“或许你们并不能接受我的建议，不过，我觉得现在对它来说最好的方案……就是尽可能让它走得舒服一点。”
妻子听他这么一说，当场开始嚎啕大哭。
丈夫也忍不住叹气：“其实自从它两年前一直频频生病，我们就知道它可能快不行了。高级营养品、进口药什么的统统都用过，拖到现在也拖了一年多，再继续拖下去恐怕就会像医生您说的那样，反而让它更痛苦。
妻子这时候倏地扬起头，红着眼眶看着他：“我们领养它到现在已经七八年了，我真不知道以后没了它该怎么过。”
丈夫揽住她的肩膀哄道：“我昨天在论坛上看到一只两岁大的白色波斯猫在物色领养人，长得跟它一模一样。改天我们去看看，合适了就带回来，当成它来养好不好？”
在心爱的宠物过世后，主人们往往都会选择饲养另一只外型上非常相似的宠物，以此安慰自己。
他在一旁默默听夫妇俩讨论波斯猫的后事，没有再开口。
假如所有失去的东西都能找到替代品的话……他在那个空荡荡的家里熬过的四年，也许就没那么难受了。
可他明白，他的爷爷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。
那对夫妇也应该明白，即使他们将来领养的猫和现在这只再像、再接近，也仍是一只不同的猫，只能作为一种纪念方式而存在。
回到家后，他打开电脑，对着屏幕静悄悄地坐了一会儿，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。
以前配音的时候，他遇到需要用爷爷音的角色，都会下意识将自己爷爷的声音当作范本，进而模仿出来——有时候连语速、语气、对待晚辈的种种态度，都有不同程度上的参考，都有爷爷的影子在。
对他而言，这是不是也可以成为一种纪念方式？
“呼……”
他微微坐直，神情疲倦地用双手重重抹一把脸。四年的空白期说长不长，说短也不短，医生当时叫他试试看的用意他当然理解，可已经丟下了四年的东西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轻轻松松找回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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