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严绍才每天给需要加水的火车头加水时,心里总窜着一股不满的情绪,老把自己跟我大哥比。他想:“同出一个村同在一个班同样是高中毕业,况且我读书成绩又不见得比他差,凭什么他在大上海的大办公室里坐坐拿那么高工资,而我却拿那么一点钱,风吹日晒不分白天黑夜地干这连没文化人也能干的粗活?”
嗯?嗯?想着想着,他的精神就崩溃了,不好好工作了,反而屡屡做出一些带有破坏性质的事来。单位把他带到精神病医院一检查,果真是病得不轻了。从此,他就每月拿着一分也不少的工资回家吃劳保了。
回到农村老家后,他每天只做二件事,先是去镇上茶馆喝茶,然后背个锄头到田里或地上搞点什么破坏工作。
人家往田里放水,他就把人家的田缺填上,让庄稼淹着;人家灌水,他就把人家的田缺填上,断其水;人家田里的水终于好不容易地灌满了,填了田缺,他又把它给挖了。反正,他一天到晚吃下去就找事跟人对着干。
老娘怎么也不会料到,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大且高中毕业的儿子,竟成了这个样子。她想,当自己老了的时候能靠上这种儿子吗?这时,老娘的大外孙女上高中了。她把希望转到了她的身上。老娘找到我妈,说要把她的外孙女许配给我的二哥。
老娘想,只要她把外孙女许给我家做媳妇了,我大哥自然会非常上心地为她考虑工作问题的。那时,我二哥正在云南当工程兵,部队上整日见男不见女的,想女人想得厉害,一听说老娘要把外孙女许配给他,心里不晓得有多美哦!
二哥在高中时不好好读书,整日埋在他自购的那满满两箱古籍中医书里的时候,大哥曾想把他弄到上海铁道学院念书的,一是把他引入正道,再就是可便于管管身边的弟弟。
可不知为什么,二哥所在的那所学校死活不肯配合,致使大哥没能把弟弟弄到上海去。当二哥从部队复员回家,真的需要上海大哥帮助安排工作时,大哥却去了黑龙江嘉荫县支边了,成了自身难保的“泥菩萨”。
本来,母亲以为二哥从部队复员,就可名正言顺地得到县政府工作安排的,可是,当时复员军人的就业政策是“从哪里来,回到哪里去”,落实到二哥本人,那意思就是:你是从那深山老林去当兵,还得回到深山老林去。
二哥就又想回到他喜欢的那深山老林去了。这时我妈妈想,说什么“从哪里来,回到哪里去”,不就是那户口惹的祸吗?妈妈跟二哥说,你把户口落回到家里,你就不是从家里去当兵的吗?!二哥丧气地说,户口这东西你要落到农村去容易,但要它变回居民户口有那么容易吗?
妈妈听二哥这一说就火了:没用的东西!你不敢去,我替你去落!妈妈就拿上二哥从云南带回的云烟,还有一些糖果,找到了当地公社为二哥落户口。
当时恰巧公社管户口的文书不在,有事就由他同样是公社干部的妻子代办,就糊里糊涂地把我二哥的农村户口落成了居民户口。接着,爸爸所在的铁路工区又恰巧要招合同工,二哥就进了工区当了铁路养路合同工。
二哥工作后,就非常焦急地要与老娘的外孙女结婚,他年将三十,特别是熬过了六年见不到一个女人的日子,说实话,想女人都要想疯了。再过几天,他就将圆了自己的女人梦了。
就在这时,老娘那刚刚高中毕业的外孙女突然变了卦。她那意思明白不过:我“嫁给你”本是想靠靠你那上海大哥的,可今非昔比,既然你大哥连你都帮不了还能帮上我?那么我嫁给你还有什么意义吗?!
确实,不仅老娘的外孙高中毕业找工作需要我大哥的帮助,我们家的生活,还有一个个弟弟和妹妹也需要上海大哥的帮助。无疑大哥是非常乐意帮助他可帮助的任何人的,对家人他更是用了十二分心思关注着帮助着,但不知是何种客观原因,不管他如何煞费苦心地帮助我们,总是每每落空。
大哥自参加工作以来,月月往家寄钱,可这钱还不够我妈妈“开饭店”,都浪费在了所谓的“田要质好,人要心好”的人情交往上了。对于弟弟和妹妹的前途和命运,大哥更是用尽一心思,他想把我二哥弄到铁道学院读书落空了,他又想把我姐姐弄到那的附属中专读书。
但不知什么原因,大哥给我姐联系的是“话务系”,我姐去上海一检查身体,全家人才知她的耳朵是天生畸形的,两只大耳朵只有一个洞眼。真是,一只洞眼,将来如何话务啊?
这倒好,到得我这里,不要说替我找工作,就是替我找“上山下乡”的门都成了难事。但我大哥就是我大哥,并不是他帮不上我就不闻不问了,而是关心我胜过关心他那比我仅仅小一岁的儿子。
我高中毕业了,假如拿现今来说,要么参加高考争取读大学,要么走向社会找一职业,开始自食其力的生活。可在我那个时候,既没大学可考,更没职业可求。
在我这辈即将过去的时候,常常会对着电视节目发呆,不经意听得电视上说:“要让农民成为令人羡慕的职业!”倏地,我的脑细胞突然活跃起来。
农民是职业吗?在我的思想深处,历来都觉得:因为没职业,因为被田地所困,因为没地方赚月薪,所以才叫农民呀!
假如,真象电视所说,农民是职业,那我争取到上山下乡,不就算有职业了吗!
我当农民,并非是求职行为,要去“广阔天地,大有作为”,更不是“去农村滚一身泥巴,扎根一辈子”,真正的目的是:以农村为跳板,跳出贫困,得到一个职业,得到一个铁饭碗,从此可以月月有薪酬,可以存够钱后再找个女人成家。
那时大哥一边熬着吃多少药也治不好的腰伤痛,一边在黑龙江嘉荫县搞宣传工作。他主编的内部宣传资料每期一出,就会寄上一本给我,再写一封长长的信。告诫我,人生的道路总是曲折的,但前途无疑是充满光明的,鼓励我要一边学习一边进步一边耐心等待“上山下乡”。
同时,他一次又一次地将小站知青无人管辖的事,通过他的人脉关系向路局乃至部里反映。大哥还让我会合小站的所有知青联名给铁道部写信,再一起到大站的知青办积极要求“上山下乡”。
真是事在人为,我还真象歌中所唱一样“能感动天,能感动地”了,经四年有余的积极争取和艰苦奋斗,我们小站的知青终于达到了“上山下乡”的目的。我将背上铺盖,去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。
也许是我父母太大年纪生下我的缘故,生命质量本来就先天不足吧,当我去了农村时,农民看着我满脸大胡子的样子,私下里纷纷为我担忧:他有五十岁了吧?怎么有年纪这么大的知青?有上调那一天吗?
我听得心里不由一阵难过:我真的有那么显老吗?难道年纪大的人生下的孩子就特别老相吗?
不管怎样,我走向《我的上山下乡路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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