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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(第1页)

很久很久以前,我就想着,假如我有一个心上人,我要把我的愉悦和快乐全部弹给他听,把我的悲伤和难过全部哭给他听。我的心上人,此时,他在这里。

看不清他的模样,只能感到身体被慢慢转过来。冰凉手指抚过鬓发,仍贴在我眼角:&ldo;能自己走么?&rdo;我点点头,顿了一下,摇摇头。身体凌空而起,嗓音响在耳侧:&ldo;不知道你哪里还有伤,痛要讲给我听,嗯?&rdo;我摇摇头,顿了一下,点点头。他一定觉得我很可怜,那种悲悯一只被顽皮孩童she中翅膀的huáng雀的感qg,多么希望会是爱。我知道自己是妄想,可哪怕是妄想,就让我再妄想一会儿,就一小会儿。

被慕言抱回客栈,一路无话。大雨未有一刻缓势。

客栈门前,阔别已久的执夙撑着伞等候在那里。不知她为何突然出现,能想到的是,也许这一路慕言的护卫们都跟着,平时假装自己不存在,却密切关注主人的一举一动,等到主人遇险时纷纷从天而降,好似很拉风,但我真是好奇这和偷窥狂有什么区别。

执夙收好伞yu将我从慕言怀里接过,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下来,却感到搂住腰背和腿弯的手紧了紧。借着灯笼的一点暗淡光影,抬头时看清慕言抿得紧紧的唇,被雨水淋得透湿的发,苍白的脸色。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冰冷神qg,就像严冬里一潭冻结的深水。我试着伸出手想攀住他肩膀,手指刚触到衣领,踩上楼板的脚步就停下来:&ldo;伤口疼?&rdo;雨水顺着他颊边发丝滴落,一阵狂风chui得执夙手中的灯笼摇摇yu坠,终于熄灭。我在黑暗里小心翼翼搂住他的脖子,感到没有什么反抗,轻声回答:&ldo;不疼。&rdo;想了想问他:&ldo;我很重吧,你是不很辛苦?&rdo;我已经知道他会怎样回答,一定是带着似笑非笑的神qg调侃我:&ldo;这时候才想起来我会辛苦?&rdo;可这一次,他却没有这样说。有东西在额头上微微停顿了一下,吐息温热。我想到那是什么,脸腾一下烧起来。

走廊上留下一串木质地板喑哑的呻吟。房门打开,看到紫鸢花的落地屏风后隐隐显出一只浴桶,有蒸腾水汽将青铜烛台上的三枝高烛笼得影影绰绰。慕言将我放在地上,借着灯光查看我身上的伤势,发现只有肩膀上有些抓痕,唤了执夙一件一件嘱咐。而后似要离开,被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衣袖:&ldo;你要去哪里?&rdo;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:&ldo;我只是去换个衣服,等你沐浴完就来看你。&rdo;

尽管听说执夙在包扎伤口方面素质过硬,也只能对她的主动帮忙婉言相拒,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,她将信将疑,可考虑到我们这种一身秘术的人哪个不是一身秘密的人,还是退出房间容我自行处理。幸好临走时君师父放在我身上那种治伤的膏糊还剩一小瓶,在雨地里泡过一回也只是有点点进水。糙糙处理完肩上的抓伤,换上gān慡衣物,慕言的敲门声已经响起,仍是那种不长不短不紧不慢的调子,三下。

门被推开,站在门口的慕言一身黑衣,领口衣袖处滚银线刺绣,手中端了碗驱寒的姜汤。我等着他来,沐浴的时候想过他会过来gān什么,想了半天,后来觉得,他来gān什么都不重要,一切只是和他相处,多处一刻是一刻,哪怕他只是来灌我姜汤的。结果他果然是过来灌我姜汤的。第一反应是我真傻啊,刚才为什么不假设他是过来和我表白的呢。

咕咚咕咚喝完姜汤,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,坐在chuáng边怔怔看我舔掉最后一滴汤汁,半晌,道:&ldo;我十二岁的时候,第一次随父亲出征。&rdo;这是个绝好的睡前故事开头,我将空碗放到chuáng前的小几上,把被子拉上来一点,靠在chuáng头听他讲这个故事。&ldo;那时年少气盛,中了敌人的诱兵之计,被困在茫茫深山里。也是个雨夜,手下的一百jg兵全部折损,尸体遍布在山道上,他们好不容易保下我,将我藏在一个山dong里。我在dong里听到不远的地方响起猛shou争食的怒吼,我知道它们争抢的全是我部下的尸骸。那时,我身上也中了箭,就算一声不吭藏在dong里,血腥味也早晚引来这些野shou成为他们腹中一顿美餐。可若是点燃驱shou的篝火,又势必引来追捕我的敌人。两条路都是死路。&rdo;

他微微撑着额头,似在思索,认真模样和我一向所见大不相同。

看来他不常和妹妹讲故事,睡前故事哪有这样跌宕起伏的,我握住他的衣袖催促:&ldo;那后来呢?&rdo;

他抬眼看我,映着烛光,眸子深海似的黑:&ldo;我长到这么大,遇到的最难缠的境况不过如此,可那时,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。&rdo;

我点点头:&ldo;嗯,你很勇敢的,可,可后来呢?你是怎么逃出来的?&rdo;

他答非所问地拎起一只茶杯,放在手中把玩:&ldo;本来以为,连这样的事qg我也没什么可怕的感觉,大约这一生也不会再有什么害怕之感。包括那时让秦紫烟刺中。&rdo;看到我惊诧模样,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,仍漫不经心把玩那只粗瓷的茶杯:&ldo;我算得分毫不差,用那样的姿势,她会刺中我什么地方,我会受多重的伤,需要休养多久,有多少时间留给我亲弟弟让他趁机反我作乱。虽然知道她的刀子稍微偏一分,我就没命了,可直到刀子在意料之中刺下去,顺着看不见的刀锋调整身形承受时,也没有感到任何诸如恐惧害怕之类的qg绪。&rdo;他抬头看着我:&ldo;我从不相信那一分的偏差会在我掌握之中失控。&rdo;

可我已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,想到秦紫烟,想到他,最后能出口的句子只有四个字:&ldo;可,万一呢?&rdo;他的那些周密算计,他和秦紫烟是真是假,好像本能地都可以不去在意,唯一担心的还是,万一呢?万一他那时被秦紫烟一刀刺死,死在我的面前,我找了他一生,看到他鲜血淋淋躺在我身边,却不知道他是谁。我吁了一口气,幸好老天爷没有让这种荒谬的事qg发生。

茶杯扣在桌上,烛火晃了晃,他低低重复那两个字,万一,良久,轻笑了一声:&ldo;不会有什么万一。就像解数术题,有一万个步骤,每个步骤都jg确无误,就是一万之一万,结果也不可能产生什么万分之一的失误……&rdo;

我打断他的话:&ldo;可世间的事,又不是每道都是数术题,人有qg绪,会害怕,就一定会有万一。&rdo;

他手指撑着额头:&ldo;那你告诉我,阿拂,为什么人会害怕呢?&rdo;

这种问题完全不需要思考:&ldo;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啊。&rdo;

他含笑看着我:&ldo;那你是说我今夜这样害怕,是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?&rdo;

我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这里,脑袋没反应过来,半晌,愣愣地:&ldo;你说你从来不会害怕的……&rdo;

他极轻地摇了摇头,握住我的手:&ldo;今天晚上,我很害怕。&rdo;我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,微微挣开来,可他还在继续说:&ldo;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客栈里。进入到那条密道,发现里面全是瘴气,而我找不到你。我怕得发抖,人为什么会害怕呢,你说得对,阿拂,是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。你这么笨,我不在你身边,你该怎么办呢?&rdo;

我呆呆地抓住被子,觉得一定是在做梦,可自从死掉之后,明明再也没做过梦的。闭上眼睛,很久不敢睁开。四围静寂,只听到窗外雨声渐微。不是经常听说这样的故事吗,谁谁自以为天上掉馅饼遭遇到什么好事,满心欢喜,谁知ji啼之时才发现不过huáng粱一梦,沮丧万分。手在发抖,这样好听的话,这样好的事qg,一定只能在梦中才会发生,假如我当真的话,梦醒时还怎么能有勇气和慕言大方说分手呢。可还是希望它是真的。我想了这么久,盼了这么久。

窗棂啪地响了一声,我惊得跳起来,毫无心理准备地睁开眼,看到一只浑身湿透的麻雀闯进来,胡乱在地上扑腾。紧张地将眼风一点一点扫到chuáng前,首先入目的是一双鞋,再一点一点移上来,慕言哭笑不得地看着我:&ldo;我在等你的回答,你闭上眼睛装睡是什么意思?&rdo;

竟是真的。

我咬着舌头结结巴巴地问:&ldo;什、什么回答?&rdo;

他将我的手从被子上掰开,握在手里,脸上是一贯神qg,微微含着笑,看进我的眼睛:&ldo;我喜欢你,阿拂,你是不是也喜欢我?&rdo;

我茫然地看着他,脑袋一下子空白,听到自己的声音镇定响起:&ldo;你说的喜欢,是像喜欢你妹妹那样的喜欢吗?如果是那样的喜欢,我也像喜欢哥哥一样地喜欢你。&rdo;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。

他将我拽出被子来一点,微微低了头,这样就能够目光相对了。他看着我,难得严肃的,一字一顿的:&ldo;你想我对你抱有什么样的感qg?阿拂,我从前说过,嫁给我会有很多好处。我承诺给你听的事qg,一定会做到。我一生只会娶你一人,你愿不愿意嫁给我?&rdo;

我看见白梅的冷香渐盛,织成一幅白色的纱幔,在这冰冷雨夜里渐渐升起,朦胧整个斗室。其实都是幻觉。但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我初次见到他,就像看到二月岭上,漫山遍野的白梅绽放。他嘴角挂着那样的笑容,安安静静看着我。冷风从被麻雀撞开的窗棂处灌进来,窗外的紫薇花树摇曳满树花枝,紫色的花瓣在夜色里发出幽暗的光。上天能让我们再次相遇,已经是最大的福祉,我在心底幻想过他会喜欢我,但从来没有觉得这会是真的,从来也没有。他问我愿不愿意,怎么会不愿意呢。可我,可我连个人都算不上。

这样的我很想抱住他,却不敢。

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本无可能,只是我太执着。这是我在世间最喜欢的人,我在心底小心翼翼珍藏着他,想要保护他,从来不希望伤害他。点头是最容易的事,可倘若有一天,让他明白眼前这姑娘是个死人,他该怎么办呢?我该怎么办呢?

就像过了一辈子,我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指,颤抖地放到鼻端。他的神色有些莫名,我却不敢看他接下来会有的表qg,良久,忍着心中的酸楚颤声道:&ldo;感觉到了……吗?慕言,我没有呼吸。&rdo;鼻尖的手指顿了一下。而说出那句话,好像一切都能坦诚地说出来:&ldo;你是不是惊讶很多时候我都不怕疼。&rdo;我咬住嘴唇,费力压下就要破喉而出的哽咽:&ldo;因为我根本感觉不到疼,也闻不到所谓馥郁花香,也尝不到酒楼里被人称赞的那些珍馐美味。我表现得好像很喜欢吃翡翠水晶虾仁饺,其实吃起来如同嚼蜡,只是从前,从前喜欢吃罢了。&rdo;抬头用双手蒙住眼睛,眼泪又开始往下掉,一切都完了。牢牢靠着chuáng帏,就像一望无垠的大海里靠住唯一的一根浮木:&ldo;你说你想娶我,我愿意得不得了,可这样的我,你敢娶么?&rdo;一切都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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