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直起身回过头,我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。白起的脸色有些苍白,平日温柔坚定的琥珀色眸子中藏着万千种让我猜摸不透的情绪,此刻尽显疲态。我察觉得到他今晚情绪不对,心里大致有些猜测,却没有问他。接触到我探询的目光,白起只是拍了拍我的肩,轻轻阖上房门,转身走进卧室拿了换洗衣物。没多久,浴室里响起花洒的水声。
一言不发。
我关掉外面的灯,从卧室床头柜的医药箱里翻出了绷带和碘伏,等着给他重新包扎伤口。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,这都是早已经做熟练的事。
白起是军人做派,洗澡速度一向很快,没多久浴室门打开,沐浴露的味道和腾腾的白色水汽一同从门缝争相涌出。他换上了条纹格子棉质睡衣,坐到我旁边,栗色的头发用毛巾擦过但还未全干,残余着湿润的水光。我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他手上的绷带,掌心的伤口袒露在面前。
那是一道从无名指根到掌根的割伤,贯穿手掌,划得极深。黑色的缝线蜿蜒扭曲,像一条触目惊心的蜈蚣。
&ldo;怎么弄的?&rdo;
&ldo;没料到那孙子还藏了把刀,划了一下。&rdo;
我用镊子夹取一团棉花,沾了碘伏,细细地在他的伤口旁边轻点,白起皱了皱眉,轻轻地嘶了一声。
&ldo;很疼吗?&rdo;
&ldo;不疼。&rdo;平淡的语气。我抬眼瞄了他一眼,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无波无澜,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对我扯出一个宽慰的笑。
我再次察觉到今晚的他不太对劲。
&ldo;绑架案,我在电视上看到了。&rdo;
他的呼吸微微一窒,随即恢复平缓。
&ldo;嗯。&rdo;
双胞胎幼童在公园游玩时被人拐走,大概是这几天最为轰动恋语市的新闻。绑匪显然早有预谋,知道孩子家境不错,一开口就要一千万来赎人。绑架后的72小时是营救黄金时间,恋语市警方紧急出动,白起已经两天两夜没着家。
&ldo;结果怎么样?&rdo;
&ldo;只救出来一个。&rdo;他语气平淡,反倒是我点着药棉的手一抖,力道失了轻重。
&ldo;其中一个孩子有先天性哮喘,绑匪捆得太紧。我们抵达之前,他就已经断气了。&rdo;他垂眼看着我轻柔的动作,声音有了一点不易觉察的颤抖。
&ldo;那两个孩子只有四岁?&rdo;
&ldo;……对,和呦呦一样大。我把他的尸体抱出来的时候,他缩在我怀里,分量很轻,只有小小的一团。&rdo;
听着白起的叙述,我的心也沉了下去,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停滞了。
&ldo;家属什么反应?&rdo;
&ldo;孩子们的父亲在医院跟我们鞠躬道谢,母亲哭昏过去三次,但都没怪我们。&rdo;
&ldo;为什么要怪你们?&rdo;我看着他,&ldo;你已经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,罪魁祸首是绑匪。&rdo;
&ldo;但……如果当时能更早一点赶到……&rdo;
白起没有再说下去。我把那团沾了血迹的药棉丢进垃圾桶,夹了新的一团。
&ldo;能救一个是一个。这种事情,你贪心不了。&rdo;我说,&ldo;白起,你是不是想到了呦呦?&rdo;
&ldo;嗯。&rdo;
和我猜想的一样,我没说什么,垂下眼叹了口气。成为父亲之后,白起与以往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。每次行动中,受害者家庭的生离死别对他来说不再只是工作的日常‐‐他开始有了共感。那些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不幸对于亲属来说也许只是一生一次的痛苦,对他来说却是无数次必须经历的折磨。他一直站在旁观者的角度,分担着受害者亲友的悲痛,自始至终却无从解脱,也鲜少有人在意他究竟见证过这个世界上多少的肮脏与污秽。
他抱着那具与呦呦年龄相仿的孩子的尸体,面对年轻父母的悲泣和哭喊时,是什么样的感受?我不敢想象。
&ldo;你应该去找一下队里的心理干预小组。&rdo;我说,&ldo;我陪你一起去。&rdo;
&ldo;下次吧,&rdo;白起终于说,&ldo;我会去的。&rdo;
我把镊子放到床头柜上,刚拿起医药箱里的绷带,白起突然说:&ldo;你是不是会看手相?&rdo;
&ldo;嗯?&rdo;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,&ldo;会一点,怎么了?&rdo;
&ldo;我记得你说,手掌的这几条线分别代表感情、命运、生命和智慧,对吗?&rdo;白起浅淡疲惫的笑意未达眼底,&ldo;如果它们全都断了,代表什么?&rdo;
我心里咯噔一下,低头看他的手掌。他因经年训练而带着薄茧的掌心中,几条纵横交错的掌纹全部被那道丑陋的伤痕拦腰截断,硕大的蜈蚣耀武扬威般横亘在我的爱人的手心,让我有一瞬间喘不上气。
&ldo;这不是断了,是把你所有的掌纹都连在了一起。它代表呀,&rdo;我用绷带把他的伤裹上,&ldo;你会长命百岁。&rdo;
&ldo;什么事到你这里都成了好话,&rdo;白起扑哧一笑,&ldo;好,那我一定长命百岁。&rdo;
沉闷的气氛总算有所缓和。我将绷带打好结,剪掉最后的布头,白起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。他渐渐敛了笑,琥珀色的眸中波动着细碎的光芒,低下头,向我的唇凑近。
&ldo;你……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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